暮青道:“当年嫁入都督府的姚姑娘,这些年来一直被禁在盛京,去年秋被赦渡江,却因放不下燕帝而自请回燕,过几日就动身。此去路遥,需得护送,郡主府缺个侍卫长,将军可愿领这差事?”
郡主府的侍卫长自然要跟着郡主,主子在哪儿,下人就在哪儿。卢景山知道,皇后将他安排成建安郡主府的人,不仅是想让他跟着郡主回北燕,还想借郡主的身份庇护他,保他回去之后不会被问罪。
卢景山从没想过此生还能再回北燕,他出神了许久,心中波澜始终难平,叩头谢恩时双目通红,声哑身颤,“殿下大恩,无以为报,来世再还!”
暮青走下来,亲手将卢景山扶了起来,“若无当年将军等人护驾南渡,陛下不会亲政,也不会有今日的大齐。我对此恩也无以为报,仅能借此事了却将军之愿,盼将军……余生安好。”
*
大齐定安初年,二月二十八日,建安郡主远走北燕。
破晓时分,姚蕙青戴钗十二,霞披双佩,着郡主礼服,进殿朝见,拜别帝后。随后,由侍卫长卢景山率卫队护着上了候在宫门外的车驾,吉时一到,礼乐齐奏,仪仗浩浩荡荡地行过长街,往堤边而去。
江上,水师战船已迎候多时,一名男子正凭栏北望,姚蕙青落驾登船,见到男子时端量了许久,差点儿没认出来。
“……季小公爷?”
季延当年被俘,随驾南渡,到了南兴后便被软禁在汴都城中,至今六年寒暑,已磨去了当年的纨绔之气,腮颌上蓄起了胡须,人看起来沉稳了许多。
“见过郡主。”季延端端正正地作揖一礼。
姚蕙青凭栏南望,望着汴都宫的方向,半晌,遥遥一拜!
季延的祖父镇国公乃是燕帝陛下的启蒙恩师,自小公爷被俘,老镇国公忧思成疾,这两年卧病府中,也就是熬着一口气罢了。
姚蕙青原本以为暮青所言之人是卢景山,没料想见到的人会是季延!大齐与北燕两国宿怨颇深,她身为大齐郡主,自愿入燕,处境尴尬,若能将季小公爷带回去,必成北燕的功臣,此功能堵悠悠众口,能结交镇国公一族,甚至能使燕帝陛下感念此恩。
姚蕙青知道,没有北燕的求亲国书,她这大齐郡主自己送上门去,说来是有辱大齐颜面的,朝中文武对此不可能没有异议,但帝后对此只字未提,决事甚快,甚至愿放季延——这是送给她的嫁妆,一份饱含情义的厚礼。
大齐将要迁都,滇州与盛京,江山阻隔,万里之遥,今日一别,余生大抵难再相见了。
姚蕙青跪在船首,与再披战甲的卢景山一同摇拜汴都宫,直至铜号齐鸣,战船拔锚,乘着春风白浪向北而去……
*
六月初一,大齐建安郡主抵达盛京,季延随同仪仗一起归来,北燕帝元修亲自扶着恩师镇国公出城相迎,礼象鼓乐开道,文武百官相随,兵卫仪仗浩荡,盛京多年不遇的盛事令百姓议论纷纷。
当年嫁入江北水师都督府的姚府庶女去年被赦离京,一年之后摇身一变,竟从一介阶下囚成了大齐郡主,不由让人感叹人生如戏。
就像镇国公府的小公爷,当年领着一群纨绔子弟在玉春楼里和英睿都督对赌,输得只剩一条亵裤,一群人冒着大雪沿着长街奔回府中,一时被引为盛京怪谈。而今,天下早知英睿都督是女儿身,她名扬四海,贵为大齐皇后、鄂族神女,季小公爷却被软禁于汴都城多年,回来时已不见纨绔神气,而当年常动家法的老国公已挥不动棍棒马鞭了。
人生际遇,是命是运,是祸是幸,谁又能说得清楚呢?
这天晚上,皇帝在盛京宫中豪宴群臣,二更末,宴散人去,酒冷烛残。集英殿里,元修扶起季延,拍了拍他的肩膀,说道:“这些年,你受苦了。”
季延哂然一笑,“受什么苦?华堂美宅,锦衣玉食,要美酒有美酒,要美人有美人,除了不能出府,日子甭提有多逍遥。”
“所以你小子是靠着美酒和美人把自个儿给熬稳重了?”元修端量着季延谈笑间依稀流露出的几分当年神采,笑着问道。
“那倒不是。”季延咧嘴一笑,半真半假地答,“这些年我闲得发慌,靠读书习武打发时日,把从前祖父命我熟读的史论兵书都读通了。”
元修扬了扬眉,有些意外。想当年,他们一同上学堂,那些书这小子读不到三句就喊头疼,翻不到三页就得逃学,为此可没少挨罚。
冷不丁的,季延忽然敛了笑意,跪下禀道:“大哥,我想去西北戍边!”
当年他被俘时,大哥尚未称帝,如今他有幸回来,无论路上听见多少铁血治国的风声,大哥还是大哥,在他心里永不会变。
元修怔住,“……戍边?”
季延道:“我路上听郡主说了,这些年辽帝西征,辽国疆域日广,骑军骁勇,虎视西北,野心勃勃。而今,大齐建国,大燕夹在齐辽之间,如不开疆拓土,厉兵秣马,积蓄国力,不出二十年,边关必危。”
元修听笑了,“行啊!看来史论兵书真读进去了。”
季延道:“那您答不答应?不答应的话,我可学您当年一样偷跑了啊。”
“胡闹!你祖父这些年一直在盼你回来,他年事已高,你若戍边去,万一恩师有事,你身在军中,可不是想回来就能回来的,还是先尽孝吧!免得日后见不着了,再生悔意……”元修斥着季延,望着殿外,眉宇在昏黄的烛光里幽深玄虚,仿佛锁着某些陈年旧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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